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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研究
田青:中国音乐学:一个悲观主义者的呓语

阅览次数:1326     发布时间:2018-03-20

文/田青 原载于《黄钟:武汉音乐学院学报》2001年第1期
 
面对中国音乐学在新世纪如何发展的问题,一个像我这样不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的标准答案应该是“不知道”。但是,出于对《黄钟》朋友们约稿热情的尊重,我只好把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忠实地写在下面。有不同意见的朋友,尽可以将此当成我的呓语而付之一笑。
 
 
总的背景是:由于物质主义不可遏止的泛滥,学术的地位将进一步下降。少数学者使中国音乐学逐步深化和“与国际接轨”的努力根本无法暂缓其迅速边缘化的进程。在上个世纪后半叶制约中国音乐学发展的诸多难题不但没有丝毫改善的可能,而且会进一步加剧。来自政府的财政支持锐减并最终完全结束,由于社会多元化和学科边缘化所造成的人才危机及其对现有研究人员的经济压力和心理打击将加重加深。
 
在今后3至5年内:
 
在终将来临的巨大社会变革中,中国音乐学的研究机构和人员将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重组。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将解体,绝大部分非研究人员下岗,极少数研究人员被教学单位收编。该所的有形资产一部分被其衍生体“中国音乐博物馆”所继承,一部分私有化,转移到数个以新技术和社会服务为招牌的小型民营机构中。
 
北京大学等一流综合大学将陆续成立艺术系并设立音乐学专业(其学生中的99%将是女性)。与此同时,目前全国9所音乐学院的音乐学系或在进一步技术化的过程中被取消,或改称“音乐传媒”专业或“音乐与音响编辑”专业(男女生比例大致平衡)。音乐学的基本阵地将完成从音乐院校到综合大学的转移。
 
出于对邪教斗争的需要,政府将扶持文明宗教并有限度地发展宗教文化。中国第一所民办的宗教音乐研究机构将在北京成立,宗教音乐学将成为显学。
 
 
 
 
 
 
目前出版的大部分音乐学术刊物将陆续停刊,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私人网站,www.com或net将逐渐取代纸质印刷品。在积压了多年的几大“集成”被送进造纸厂打浆的同时,由于一种可大规模对旧录音磁带降噪设备的投入使用,利用“集成”留下的大量原始录音建立的“中华音乐集成网”将成为年轻的音乐学家下载民族民间音乐的首选网站。
 
在10年或15年之后:
 
由于新环保法的颁布和环境恶化所造成的纸价猛长,将结束最后一家以传统方式发行的音乐学术刊物的寿命。
 
大多数以“中国音乐学”为职业的研究人员已完成业内转轨或已完全改行。能浏览本专业全部学术新文本并了解本专业以外其它分支学科发展一般状况的音乐学者在全国范围内不超过10人,能经常发表文章并使同行记住名字的音乐学家在50人左右。绝大多数学术论文的读者连编辑加在一起也达不到3位数。因为发表学术论文再也没有稿费,80%的学术论文都是为得到学位和评职称而写作的。
 
在综合性大学里,“音乐学”中的大部分专业将从艺术系转到哲学系和民族民俗系。音乐史则转到历史系,律学转到数学系,宗教音乐转到宗教系,有关音乐技术的研究将回归到音乐院校的作曲系。
 
所有第一代有关音乐学的网站都早已关闭,新出现的有关音乐学的网站的平均寿命是3个月。
 
在20年之后:
 
由于中国的最终统一,对蒙古民族音乐全貌的考察和对台湾省民族民间音乐与内陆音乐联系的研究将成为中国音乐学界的焦点。这应该是中国音乐学最后一次辉煌的机会。而中国统一对世界格局造成的强烈震撼,也将使一部分国际资金和国际文化组织加强对中国文化的投资和与中国音乐学界的合作。此时,一部分已经改行或“下海”的界内人士将重操旧业。
 
 
 
 
 
 
在30年之后:
 
不仅在音乐学界,在整个中国学术界也没有再出现像20世纪那样的学术大师。越来越细的专业化、技术至上思潮和功利主义所造成的人文精神的丧失、视界狭隘、品位下降和学术腐败,使中国音乐学面临真正的危机。目前大家所熟知的所谓“著名音乐学家”的名字,已经被历史和飞速发展的现实生活遗忘、湮没。
 
 
 
 
 
 
意识形态对中国音乐学的影响将接近于零,但中国音乐学边缘化的进程不但没有因此停止,反而进一步加速,最终成为少数人的业余爱好。这些人对音乐的热爱和对学术的虔诚,是使“业余化”的中国音乐学仍然存在的唯一原因。
 
全世界将只有一个巨大的音乐网站,它囊括了自有人类以来有关音乐(当然也包括“中国音乐学”)的全部信息。该网站设在中国西部最大的城市阿拉木罕,由分散在世界各地的一群年轻的“爱乐人”用业余时间义务经营。
 
在40年之后:
 
一个来自津巴布韦的历史系留学生将找到这期《黄钟》的文本,为他用中文写作的博士论文《中国音乐学的辉煌与衰落》增加一条注释。他这一章的标题是:“本世纪初中国音乐学家对中国音乐学的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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